泉州行记 | 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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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来去泉州

决定去泉州的契机完全只是因为在社媒上看到了一则付费播客推荐——《来去泉州》。

一直苦于不知道solo trip的形式，我不是那种爱去打卡点和网红景点的人，又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份详尽且深度的攻略。看到“播客导览”这个形式，我一下子就确定了此行的目标：通过声音的方式移步易景地了解一座城市，再好不过了。

看到《来去泉州》的主播之一是婉莹，顿觉十分亲切。自己很早就关注了她的另一个播客《博物志》，前几天才听了她最新一期在上海敦煌美术馆的特展导览“240.登临出世界：以无尽的方式走向塔”，《博物志》的定位本就是“一个从博物馆话题出发，陪伴型的行旅博客。”想来这也是婉莹一直在致力于推动的事。

而《来去泉州》的另一位主播是泉州老李，在社媒上搜索他的信息，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却是“沉痛哀悼‘泉州老李’”，得知老李在今年的6月6日因病离世。他是泉州本地人，是民谣乐队“秘密后院”的经纪人，也是泉州本地文化的爱好者。在互联网上，仍然有许多重新听起播客的人在怀念他。

泉州方言和我的老家潮汕的方言同属闽南语系，部分字词的发音和组成规则是一致的。正如播客名称里的“来去”并非现代汉语里“往来、往返”的意思，在闽南语系里它有“来，一起走”，“这就去”的意思。

我决定就从《来去泉州》开启自己的泉州之旅。

由于6号中秋需要赶回家祭拜奶奶，我又只买到了4号早上前往泉州的车票，旅途压缩到只剩两天，想要逛完全部的景点是不可能了，我把自己的活动范围缩小到了泉州古城里，并决定就住在古城里。决定出发的时间太晚，合适的青旅和单人间都被订满了，最后我还是捡漏了一间迷你双人房，没想到会成为我后来如此满意的选择。

4号清晨从广州东出发，到达泉州南已经是中午，12点炙热的太阳快要把我晒化了。第一站是梧林传统古村落，为了满足我对于古建的好奇心，没有空调且没有多少树荫的古镇更是要把我晒化了。（旅途教训第一条：不要在任何超过30度的酷暑来泉州！请在秋高气爽的时候来！）

来到古村落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古建聚集地，不如说是出片影棚。举目望去大概能同时看到10位簪花女和8位小娘惹，还有举着长枪短炮一边擦汗一边吆喝的摄影师。《来去泉州》播客里没有这一个地点，由于天气太热我也没有租讲解器，古建探索之旅变成了逛到哪个有空调的建筑就歇一歇的乱走之旅。

建筑的形制是有趣的，但提供介绍的指示牌要么很难找要么语焉不详，走到一座建筑面前完全不知道其来历和形制特点。许多古建内部已经被改造成了咖啡馆、文创店、茶馆，甚至出现了小孩子爱玩的打枪和涂鸦基地，让人有些可惜。没有租讲解器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，难怪乎景点只能沦为“出片”的背景板了。

只能在某些细微处窥见建筑的有趣。石刻的对联不知道来自哪一个朝代、部分建筑二楼的外墙还粉刷着“毛主席万岁”字样、滴水鱼镶嵌在建筑的屋檐上、村落里坐落着的祠堂面前已经变成了小吃一条街。络绎不绝的游客从小庙门口略过，我走进去，背着手站着的老伯抬头看了我好几眼，我问他“可以进吗”，他点头如捣蒜，“当然阔以。”

在某个绕错路的僻静角落偶遇的“1932 Chua Jek Leong”，在闽南方言里这个名字可能是指“蔡泽良（音译）”

唯一值得特地标记的是梧林的游客中心，集章爱好者可以在这盖到特色建筑的章。最重要的是，这里提供免费的灵源茶和空调冷气，真正做到救我于“水火”之中了。

02 求签

逛完梧林古村落，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达泉州古城，办了入住后决定趁着傍晚前往下一个目的地——天后宫。

这是我到泉州后逛的第一座寺庙，也是我心心念念一定要去的地方。我对女性神明的寺庙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，例如在家乡有“白花尖大庙”，供奉的是九天圣母、天后圣母、骊山老母，这里的天后圣母与天后宫所供奉的神明是同一位，也就是民间俗称的“妈祖”。

在大殿门口的地方取了三支香，依样画葫芦地照着记忆里的模板点香，拜拜，把香笔直插进香炉里。——十分熟悉的流程，毕竟家乡就有着同样的拜拜文化。但家乡的祭拜一般需要自带香火，泉州的寺庙则会免费提供清香三支，感受到了一些来自神明的包容。

走进天后宫时天色已经渐暗，还是有很多人在掷杯求签，寺庙里掷杯筊（方言称之为“卜杯”）和摇签筒的声音此起彼伏得十分清脆。

这是一套闽南沿海求神问明的仪式——如果你有什么疑问需要神明解惑，首先需要先向神明上三柱清香，在供桌上拿取一对圣杯，在心中默念自己的疑问，把圣杯投出去，如果是一正一反，那代表“圣杯”，神明同意你今天问这个问题；如果是两个反面（凸起一面朝上），则是“阴杯”，这个问题神明今天不想回答；如果是两个正面（平整一面朝上），被称为“笑杯”，神明笑笑不说话，可以再问一遍再确定一下神明的心意。

掷出圣杯得到问问题的准许后，可以去旁边的大签筒处抽一根签。据我的观察，一般是要把所有的签都抱起，再放手任其落下，最醒目的那一支便是你抽到的签了。

但还没有结束，此时你需要记住签上的数字，再回到神像面前掷杯筊，再次向神明确认这是不是神明所赐的答复，毕竟庙里人多繁杂，有失误的可能性。再次掷出圣杯后，方可到庙里左侧工作人员处，告知抽到的数字，领取纸质的签文。

我作为一个大i人，在此起彼伏的跪拜和掷杯声中默默地退到了一侧，大思考我真的要问点什么吗？我似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问啊，况且还要走这么长的流程，叨扰了神明怪不好意思的……但这里是一座女性神明的寺庙，我又很想在这里得到一些指引。

就在这时，我看到了左侧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——原来这里还有一个“赛博求签机”，投两枚硬币便可求一次签。这简直是……完美的选择！

于是很快换了两枚硬币，排到了队伍里。

最初脑海里是空的，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了。问学业吗？问事业吗？可是我对这两件事情都完全没有好奇之心。确定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不用问，不确定的事情我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一个确凿的答案。问感情吗？但既然一段关系是双方共同编织起的，我也不想单方面地从神明那里问出一句判词。

兜兜转转地跟着人群蠕动，距离求签机只剩下两三个人的位置了，最后，我还是决定问一个很抽象的问题。一个我只会问女性神明的问题。排到我的时候，我很快地在心里问完这个问题，虔诚地把硬币投下，看着求签机里的侍女捧出一张签文，掉落到出口处。

我得到了这辈子可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。

03 庙宇与教堂

为了避开成群的游客和中午炙热的太阳光，只好牺牲一下我的睡眠。第二天早上六点半，我从1.1米的大床上悠悠转醒（不是）。

在附近吃完面线糊和油条当早餐，直接步行去开元寺。六七点的巷子几乎空无一人，偶尔有一位本地大爷慢慢悠悠骑着自行车经过，疏导游客的路障也还没有被支起，这时候的泉州才是完全属于泉州人的泉州。

在开元寺面前的紫云屏站定，打开了《来去泉州》的音频。现场也有很多讲解员带着三两游客往前走，但游览速度都比我听音频要快得多，我就这么在进门的大殿晃悠了十多分钟。

朱熹题词的“此地古称佛国，满街都是圣人”对联，由弘一法师所写（没拍全不好意思…）

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导览，一听就是三个多小时（是的，开元寺这一集长达4小时之久，忍不住开了倍速）。跟着老李和婉莹的声音漫步在寺庙里，好像是私人订制讲解团一般。

走过天王殿，到拜庭，再去西塔，绕过古桑树和菩提树，再到东塔，最后才是大雄宝殿和其余几座建筑。走的路线跟一般的游客不同，而是先绕大圈，再绕小圈，我就这样在游客之间来来回回穿梭着，走走停停，时不时找个石凳坐下歇脚。

老李真的像是活字典一样，对于泉州的热爱从他的话里话外就能感受到。更重要的是音频里提到的众多讲解细节，是自己一个人逛完全无法察觉的。

我格外喜欢这两座古朴的石塔。据悉最初是木塔，始建于唐五代时期，宋朝时改为石塔，后历经了两次大地震，由于其稳固的榫卯结构得以留存，后世又多次修缮，在石塔上留下了不同朝代的石刻。

总体而言，开元寺给我的感觉是：建筑本身很好，但由于太出名了导致人多嘈杂，静下心慢慢走也还是会被人流和讲解队伍所影响。如果可以避开旅游旺季应该会更舒适。

有趣的是家产公司团建时（其中一方）也来过泉州开元寺。站在拜庭以同样的角度望向大雄宝殿时，颇有种时空穿越之感。

逛完开元寺已经是十点多了，日上三竿太阳光已经要把我烤熟了。于是决定打道回府，回民宿睡个回笼觉（但并没有睡着）。此时双床房的优点就显现出来了，不需要换上睡衣，可以直接和衣而睡再另一张双人床上，就这么躺到了午饭时间。

吃饱喝足，下午又前往下一个地点：关帝庙。人同样多到爆炸，求签的人比天后宫还要多，庙里的赛博烧纸等现代化装置看得人发愣。但关帝庙内部的顶棚是全封闭的，身处其中的感受并不算舒服，于是草草逛完溜走。

距离关帝庙不远处就是清净寺，本对于伊斯兰教很好奇，想要一探究竟，但当天我穿了短裤，被保安拦在了门外。门口的着装要求指示牌里禁止女性穿露背露肩露脐、低胸衣服、短裤、裙装入场，但对男性的要求就一条“衣衫不整、袒胸露背”，前面的男士穿着短裤径直走进去没有人阻拦。虽然对宗教观念尊重祝福但是内心还是淡淡……既然没有缘分那就下次见吧（或者不见）。（旅途教训第二条：出入宗教场所最好提前查好攻略！）

又跟随着播客导览走到了附近的府文庙（即“孔庙”），到里面拜了拜孔夫子，希望有朝一日重新读上书了还能得到护佑。

当时的官员不敢在孔夫子挥大笔（不敢在关公面前舞大刀），所以在姓后留了空，没有写职位

逛完这一圈才不到下午三点，又回到民宿躺了一会恢复血条。一个小时后又出发去承天寺。

承天寺是弘一法师李叔同晚年修行的地方，也是他圆寂后化身之地。不像开元寺那样热闹，承天寺幽静许多，寺庙里到处是古树和古石碑，傍晚气温渐渐温和，让人行走在其中心也平静了许多。跟着播客逛完一圈也舍不得走，在石凳上慢慢等待日落。

大殿刚好在举行水陆法会，庙宇里弥漫着诵经的声音。后来我在院墙外看到张贴的布告，原来是每年七月初九至十五日举行的弥陀佛法会。

在去承天寺的路上还路过了一间教堂，最后一天清晨离开泉州的时候特点绕去了另一间教堂外，拍下了那个巨大的“爱”字。

泉州就是这样有趣的地方。小小的一块地方居然能有这么多宗教建筑，大概是依托于海上丝绸之路，各国商业贸易往来在此交汇，不同的宗教都有了生长的土壤，不外乎泉州被戏称为“诸神人间办事处”。

大家敬神，信神，当然也可以不信。无论是否信神，都可以走到寺庙里喝一杯茶，在屋檐下乘乘凉。

不好说我信不信神。小时候每次祭拜还会很虔诚地许很多心愿，现在更多的是把大脑放空，仅仅是专注于感官感受。但我对于宗教场所总是有种莫名的好奇心与探索欲，尤其是那些我不了解的宗教，好奇它们有怎样的教义，如何说服信众，拥有怎样一种自圆其说的话语逻辑和价值体系。比起真正去信仰某些事物，我更喜欢感受借由建筑和环境构建起的、那种让人平静的氛围。

04 细节

不只是景点，这次旅行还发现了不少值得记录的有趣事物——

在承天寺里接了两次免费的茶水喝。这就是我喜欢泉州的一个地方，很多地方都有免费的茶水或是白开水提供，让人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善意。我想起小时候家乡的小县城，夏天时也会有义工把这样的水缸架在路边，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会是去接水的那一个。

泉州的共享单车也是一小时内免费的，需要在特定的停车桩归还，这成了我两天里最得心应手的代步工具。共享电动车是收费的，如果是长一些的路程开小电动兜风也很舒服。

在路上遇到了很多的小动物，甚至在东塔西塔上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白鸽（应该是？），钻进屋檐下，又展翅飞到更上层，在石头和缝隙间抖抖翅膀梳毛，底下的人类拼命抬头看，也只能看到它们洁白的几片羽毛。

看得心都化了。下辈子我能不能也当一只小动物在这里生活。

也遇到了很多可爱的石塑。这是一类能够镇风辟邪、看守门户的石狮，置于屋顶的称之为“风师爷”，落地的则为“石敢当”。大多数留存久远的风师爷和石敢当已经被风雨侵蚀看不清原样了，但仍然十分可爱。

（👉）

泉州的民居“门头”会挂着各种各样的牌匾，基本都为“XX衍派”“XX传芳”的形式。不同的姓氏宗族有着不同的“郡望堂号”，始于周朝，兴于魏晋南北朝，这种在北方可能仅存于族谱之中的称号仍然在泉州保留下来。把堂号挂在门楣处，才能让同姓同族的远亲迅速找到归处，这也成为了同宗族人互帮互助的纽带象征。

滴水兽是福建番仔楼的一种排水构件，是小鱼儿的形状，屋顶的雨水会沿着鱼嘴处落下，避免积水。这也成为了当地的一种文创形象。

泉州有许多文艺青年（？）汇聚于此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文创店非常多，能够随手拾取一些可爱的古怪的插画。

05 再来泉州

难以想象，满打满算我只在泉州呆了不到两天，4号中午12点到达泉州南，6号早晨8点我已经坐上了泉州站回家的高铁。短短的两天内化身（虚假的）高精力人，也幸好只有两天，再多一点点时间我的低能量状态就会暴露无遗。

我仍然感恩于自己做了这一趟solo trip的计划，哪怕回家又被家爹说教“下次不要一个人出门了我们不放心”。下次？一定还会有下次的。一个人旅行是如此快乐。想要早起就早起，逛累了就随时回住处平躺充电，随时改变路线和行程，不需要为了谁的喜好而增加心理负担。没有束缚地开心玩耍——这才是旅行的意义。

以及要感谢泉州老李，带着点泉州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十分亲切，也要感谢婉莹的策划和制作。播客成了我最好的导览内容，他们就像是我的旅伴。

在泉州的那天还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，望着海的对岸。我跟曲曲说这可能是我距离台湾最近的一次了。游过去（不是）

以及去泉州的木偶剧院看了一场木偶戏，我们剧女就是走到哪都要看剧的（嗯）——观剧体验在“有意思”和“有登味”之间来回摇摆，不是特别推荐。

即使是匆匆一瞥，泉州给我留下的记忆是如此美好。慢悠悠的生活气息就这样散落在古城里，如果能待得久一些，如果能自驾去到周边游玩，如果能在这短暂地住下，如果如果。我问自己对泉州的情感为何是这样淡淡的亲切？它不太旧，也不太新。它和我的家乡很像，我却不用受到它的桎梏，无论如何我不归属于这里。而我这个外乡人，反而觉得这里像是自己真正的故乡。

泉州还有很多我好奇但没有探索的事物和地点。

簪花——如果有朋友一起可能会很好玩儿，倒不是想要拍照，仅仅是觉得簪花的过程本身很有意思。

惠安女——是怎样一群勤劳的女性，依傍大海而生，在父权宗族压榨的缝隙中生长出独有的姿态。

洛阳桥，清源山——老李播客里提到的景点，因为距离城区稍远没能去成，依依不舍。

海交馆——全称是“海外交通史博物馆”，应该会有沉船展品，很想去但没时间去。

南音——一种被列为非遗的传统音乐，用闽南语演唱。

洛伽寺——想去海边看日落。

沙茶面，面线，冰沙——没能安排上的一些美食，可惜啊可惜！

新出的mook《簪花与拜拜》——迅听说我要去泉州的时候分享了这本书的讯息给我，可惜时间太赶也没有买来看看。听了播客后对这本书仍然很好奇，如果下次去泉州我会带上它。

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呢？一定还会有下次的。

写到这里“应该”是要加一些感悟之类的话语作为结尾，可惜当时没有及时记录，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后，我对于泉州的情绪也只剩下了淡淡的余波。只记得那是频繁流泪的九月十月里最最平静的两天，仿佛布满褶皱的纸张被抚平开。这就是我对于泉州的全部记忆了。